躺平,那就数星星吧!(一)当“躺平”被年轻人视作一种正义,奋斗一词,便有了些许贬义。近年来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:当下年轻人对于自身未来境遇的风险偏好,正在迅速降低。昨天看到这样一则新闻:河南中烟公布了2021年大学生招聘录用名单。这份名单中,有135个工作岗位,是卷烟厂的一线操作岗位,主要工作就是烟厂流水线上的制丝和卷包工。但被录取的烟厂流水线工人的学历却十分扎眼,中国人民大学、武汉大学、北京交通大学、郑州大学、河海大学等985、211名校毕业生扎堆。有媒体统计,被录取的135名卷烟厂一线操作工,超过30%的人拥有研究生学历。消息一出,广大打工人纷纷表示这未免也太卷了。如今没有一个985、211名校背景的文凭,连去烟厂流水线上制丝都没资格了?对此,舆论争议很大。有人认为

,这属于个人自由,且卷烟厂待遇不错,也有很多尖锐的批评之声,认为名校研究生到卷烟厂当工人是一种教育资源的浪费。其实,名校生厕身工厂流水线之中,早就不是什么奇葩的新鲜事儿了。2017年,茅台在其官网上向社会公开招聘337名酒厂工人,主要工作就是两种:制酒工、制曲工。公告发出后,茅台的社招系统直接崩溃了,人事部门向外界表示,瞬间涌入了几十万人点击报名,网站根本承受不住。事后查询,该招聘页面访问人次超过了323万。那一年的7月,茅台官网公布了拟录用的职工名单,再次令舆论愕然,被录用的一线工人中,不乏985、211等知名高校毕业生,甚至还有名校硕士。当然,这已经成为历史。上面这份表单中的很多大学,其毕业生今天已经再没有资格进入茅台车间当工人了。我刚刚查了一下,在茅台最新的工人招聘条件中,名校毕业竟已从“加分项”变成了“必须项”。也就是说,从2020年起,如果你不是211或“双一流”高校毕业,想进茅台的酿酒车间当一名制酒工,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了。什么是内卷?内卷就是985名校的硕士研究生,抢了初中毕业生就能干的工作。面对这样的现象,人们很容易发出同样的疑惑:为什么这些顶着“天之骄子”标签的名校研究生,不去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呢?(二)是啊,为什么“双一流”名校毕业的学霸们,不找一份更光鲜亮丽的工作呢?一个可能的解释是: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2021年,中国大陆高校应届毕业生的规模达到909万人,再创历史新高。且在疫情、中美贸易摩擦的冲击下,经济增长本就疲软,许多知名企业都缩减了校招名额。重重因素叠加,都无形中增加了应届生的就业难度。此外,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:当下年轻人的求职观念,正在悄然转变。曾经,年轻人看重的是职业发展前景,是行业景气度、公司成长性和个人技能树的延展性。但现在,大家开始更聚焦简简单单的两个字:稳定!公考热背后的原因自不必说,茅台中烟这类的国企,也有着远超于互联网大厂的稳定性。在bat那样竞争激烈的角斗场,打工人不仅面对着996的压强,前路还悬着“中年被优化”的利刃。如果升迁之路不顺,在新鲜血液虎视眈眈的互联网大厂,35岁就已经成为那个尴尬的“高龄大头兵”。“30岁肝到p7,35岁跨过p8,40岁爬上p9,非此,则一线互联网大厂生涯宣告触顶”。问题是,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升不到p9。固然,在体制内也有大量的基层公务员,一辈子干到头也不过是个科级干部。但两个人面对着迥然不同的竞争体系:一个38岁的p7,在一线互联网公司会很尴尬,可能他当年带的实习生,也已经是p7。业绩考核和公司每年人事的“正常优化”,越来越像一个紧箍咒,在分秒不歇地倒计时。互联网打工人日常所面对的竞争烈度和职场压力,显然要高过体制内一个38岁的副科(别杠,杠就是你对),即便公司内部不做所谓的“优化”,他也无时无刻不在焦虑自己将何去何从。(三)宁在国企当颗螺丝钉,不去cbd拼个小leader。各地公务员考试的报名人数,和应届生的规模一道,屡创新高。不仅如此,教师编制也成了年轻人竞相追逐的好工作,其竞争烈度,已不亚于公务员考试。去年,一张杭州余杭区街道办的招聘公示,刷爆了社交媒体,因其录用的应届生,不仅全部毕业于清华北大,且学历非博即硕。事件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关于“劳动力市场资源错配”的讨论。如果说清华北大的高材生,去街道办为人民服务尚能理解,但一个名校毕业的本科生甚至研究生跑到烟厂、酒厂的流水线上,去做一份“纯卖力气”的工作,属实有点浪费教育资源。毫无疑问,无论是酿酒厂制酒、制曲,还是卷烟厂制丝、卷包这类工作,一个中专技校毕业的应届生通过企业培训,完全能够掌握并熟练。我无意批评那些躬身入车间的年轻人,作为独立的个体,任何人都有选择自我职业命运的自由。一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,即便其毕业后选择回村种地养猪,亦无可厚非。但当越来越多原本面向普通技工的工作岗位,被刻意拔高到“非211或双一流高校毕业不予录用”的地步,那么在资源配置的维度,这当然是一种社会层级的无意义扭曲,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阶层的板结化。类似茅台招工非211和“双一流”不要的硬性规定,本质上就造成了一种空转性质的内卷。后果就是社会上众多的中专大专毕业生,加速变成了职场竞争中的“隐形人”。即便其掌握了优秀的职业技能,但在就业市场上,却要遭遇来自985、211等“双一流”高校毕业生的降维挤压,于是连社会原本为职业院校的佼佼者准备的高薪蓝领工作,也丧失掉了。一个985名校的硕士,大概率能在除茅台厂之外的公司,找到一份年薪15万的工作。但对于一名原本有希望进入茅台,制酒车间的高职院校毕业生而言,他可能只有在茅台,才能收获年薪15万的报酬。即有能力向上竞争的高学历群体,降维打击了职业院校培养的蓝领工人,一定程度上抢占了原本提供给这些职业院校的“高薪岗位”。这是一种教育资源错配的降维式挤压,事实上加速了一场毫无必要的恶性竞争。(四)仅仅在几年前,年轻人的求职风向,还不是今天这副样子。当年,在“大众创业”的时代号角下,中关村创业大街挤满了野心勃勃的创业者,随便一个咖啡馆里,喝杯拿铁的功夫,你就能听到两场项目路演。电视台将创业融资做成了综艺节目,媒体上弥漫着谁谁谁又获得千万融资的传奇故事。那时95后“神奇少女”王凯歆正被投资人捧上神坛,一个中学辍学的17岁少女,就拿到了1500万的a轮融资,一时风光无两。于佳文以“90后霸道总裁”的形象,站在央视《青年中国说》上,嬉笑着对质疑他的嘉宾说,明年要“分一个亿的利润,让员工们开心一下”。马佳佳刚刚走出传媒大学的校门,这个在成人情趣用品行业创业的女孩,穿着性感内衣拍写真,拿着性爱玩具对所有95后的年轻人呐喊:有缘千里来交配!这样的slogan,放在当下,一定会遭到舆论的尖锐批判。社会观念的水位已经悄然转向保守。但在8年前,马佳佳和她创立的成人情趣用品店,可是被社会主流舆论评为“引风气之先”的女权潮流新玩意。那是一个社会鼓励冒险,鼓励年轻人参与高风险高回报竞争游戏的时代。这背后,是经济向上周期为年轻人提供了足够“搏一把”的筹码和可能性。那个人人都觉得自己凭借一个idea就能拉到投资,实现阶层逆袭的时代,如今忆起,像是大家共同在“一场甜蜜的梦中发了一次高烧”。(五)似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,开始像70、80后的父母辈那样,再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同“铁饭碗”的价值。个体命运的流向,背后是时代的潮涌。改革开放之前,“铁饭碗”是人人竞相追逐的香饽饽。改革开放之后,尤其是中国加入wto,当年轻人迎头撞上全球化的市场经济浪潮,“铁饭碗”逐渐从炙手可热变得冰凉。不断涌现的优秀企业和层出不穷的市场机会,明火执仗地闯进体制内抢夺人才。“铁饭碗”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,只是人们更愿意拥抱“不稳定”,社会也为敢于拥抱变化和动荡的人,提供了超越其期待的优渥回报。整个社会的择业观开始猛然转向。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,体制内的官员和国企高管辞职下海创业的例子,数不胜数,一时间,拥抱市场,拥抱“人生的更多可能性”蔚然成风。这种趋势在千禧年之后走向高潮,人们对未来充满信心,从来没有经历过危机的年轻人,深信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,社会将不断进步,经济永远高速增长,每个人都有着光明的未来。其时,“稳定”充满贬义,被年轻人敬而远之,“远离一眼能够望到尽头的生活”,逃离“被安排好的人生”,是年轻人走出小镇和躲避体制时最常见的呐喊。那时鸡汤界的爆文,还是类似《你所谓的稳定,不过是在浪费生命》,《别在奋斗的年纪,选择安逸!》,《大多数人努力程度之低,根本轮不到拼天赋》,每一篇都充斥着对功成名就的渴望,对认命躺平的奚落。如今,当“铁饭碗”再一次为年轻人所追逐,背后反应的不仅仅是个体求职的风险偏好,还有社会大环境的水温。时代的大背景,已经从增量经济切换到存量博弈,越来越多的人,开始逐渐接受“在有椅子的电影院,也必须站起来看电影的疲惫感”。社会整体正再一次趋向保守、稳定和传统,而贸易争端和疫情全球蔓延则加剧了这一趋势。写到这里,耳边不由地再次响起一位老人的声音:“一个人的命运啊,当然要靠自我奋斗,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。”作者: 慧超思维补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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